当天晚上，一行人在黑暗中就此各奔东西，周峰带着天雄军残部隐入太行山，田豫带几个亲兵返回大名府，王仆则和元启洲连夜追赶卢象升的灵车。
王仆和元启洲把斗笠和外衣丢在山林中，换了一身装束，一路上只拣偏僻的小路，六天后在徐州府地界追上卢象同等人。
由徐州府过淮河，再往前是凤阳府，曾经都是天雄军与流贼酣战过的地方，元启洲就是个止不住的话匣子，把沿途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一一给王仆和孙嘉介绍。
每每想起在卢象升麾下那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血战，元启洲这个粗犷的汉子，总是潸然泪下。
灵车行走缓慢，王仆索性放松心境，算是见识大明的南方风光。
凤阳府不算富庶之地，几年前被流贼攻破过，路上常常能见到揣着竹仗乞讨的百姓。
过了凤阳府是滁州，正是当年高迎祥的折戟之地，尚未进入滁州地界，便见到官道两侧有头扎白布的百姓挥洒纸钱，一边垂泪，一边大呼卢总督走好。
进入滁州后，前来送行的人更多了，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去的，有人连夜赶几十里的山路，就为了在卢象升的棺木前磕上一个响头。
老百姓的感情就是这么简单，像京畿南三府的百姓五年不忘卢象升的恩德，滁州的百姓三年后犹记当年是谁把他们从流贼刀下解救出来。
类似的情况，王仆这一路上见得多了，也有空暇细细思考这个自己想要理解却还未理解的世道。
进入六月，天气炎热，野外飞虫众多，王仆和孙嘉在帐篷内秉烛讨论，彻夜不眠。
孙嘉比王仆更熟悉大明，他官宦出身，又在中原被流贼（农民军）裹挟几年，洗净铅华后，对眼下大明的局势看的尤为透彻，如果不是张轲力荐，如果不是遇见王仆，他只想找个小地方安安稳稳渡过余生。
“先前，我反对主公救卢总督，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在王仆面前，孙嘉很坦诚：“主公不救卢总督，杨嗣昌也未必会放过主公，救了卢总督，倒是让主公名扬天下了。”
王仆闻言，微微摇头道：“孙师爷，我救卢总督出自本心，以我和卢总督的牵连，只要杨嗣昌还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我的名声响亮，只怕不是好事。”
孙嘉细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主公说的没错，杨嗣昌这厮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主公的名声越是响亮，他越是嫉恨在心，也越有可能出手打击，只是这般一来，主公的麻烦怕是会不少。”
王仆想到前世的历史发展轨迹，对于可能来自杨嗣昌的打击报复，并不是太过担心：“杨嗣昌这厮真要打击报复也无妨，反正他蹦瞇不了多久了！”
不错，杨嗣昌确实蹦跌不了多久了！”孙嘉不知道后世的历史演变，语气竟然也如此干脆。
王仆有些好奇，当即问道：“孙师爷，你为何如此肯定？”
孙嘉捋了捋颔下短须，回道：“主公，现在大明征缴流贼的几个总兵如贺人龙、左良玉之流，无一不是心存拥兵自重的念头，生怕把流贼剿杀光了，他们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这几年征剿流贼的几个总督，以卢总督声望最高，原因无他，只因卢总督心中无私，又能与武将并肩血战，当年高迎祥新败，朝廷如果不把卢总督调走，中原流贼必无翻身的可能。”
“洪承畴的声望次之，洪总督权谋过人，虽不能像卢总督那般折服诸将，但手段十足，在他麾下的武将不敢违逆他的心思。”
“孙传庭这几年声名鹊起，他的性子与卢总督有些相似，但他太
过耿直，像他这样的人在大明官场一向没有好结果。”
说道这里，孙嘉突然停了下来，好一会都没开口，眼神发呆，像回忆什么事情，王仆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好一会后，孙嘉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不论是卢总督，还是洪承畴亦或是孙传庭，他们剿杀流贼的态度都十分坚决。”
“流贼被杀惨了，也被杀出恨意来了，我在流贼中待过，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个个狡诈如狐，他们对大明怀有滔天恨意，不把大明的天下翻过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笑杨嗣昌，居然指使熊文灿招降张献忠，这不正是准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王仆认同地点点头，随后语带考究地问道：“孙师爷，你觉得流贼能夺得天下吗？”
“很难！”孙嘉揺摇头：“流贼中派系繁多，官军强盛时能齐心御敌，可流贼一旦势大，内部又往往纷争不断，正如唐末流贼之乱，黄巢攻陷了长安，天下还是要四分五裂，血流不息。”
这是孙嘉眼中未来的大明，虽然没有完全对上前世历史，但能推演到这一步，已是极为难得。
“孙师爷，你觉得我该如何应对未来的局面？”
“主公以为大明何处能成事？”孙嘉不答反问。
“或许江南可以！”
“英雄所见略同，江南经济发达，粮米充足，只要手握强兵，便可以此为霸业之根基。”
“具体如何，还要看这次下江南到底能得到什么收获？”
“这倒也是，东林党人被打压数年，张溥组建复社，其心不死，既然世人都以为主公是卢总督的人，主公想洗也洗不清，不如就往前跨上一步，成为杨嗣昌的死对头，等待杨嗣昌败亡的那一天。”
向东林党人靠拢，彻底成为杨嗣昌的死对头？”王仆口中呢喃,随即笑道：“孙师爷，你这主意不错，倒是可以一试！”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仆突然问道：“孙师爷，依你之见，我要蛰伏到什么时候？”
卢象升死后，王仆的情绪明显比之前要急躁许多，因为王仆感
觉到了压力，一种无法抗拒这个时代的压力，毕竟，王仆现在没了总兵官职，麾下又只有不到五千的人马，放在农民军中，也只能算中等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