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岛上,梁伟看着浙江总兵的旗舰绕岛一周,然后悄然离去,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暗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说起来,梁伟之所以特意不去迎接王仆,也有自己的理由,他这些年缉捕海商捞的银子都拿去打点浙江总兵这个职位了,可结果倒好,一个山西来的解职总兵,竟突然当上了浙江总兵,这让他心里如何能平衡。
无论是浙海还是闽海,现在都是福建郑氏的天下,梁伟想到自己与郑芝龙的交情,也就没有把怠慢王仆这事放在心上。
三天后,梁伟备下一份重礼上岸,前往拜见王仆,没想到王仆竟然不在,不但王仆这个浙江总兵不在,就连周峰这个副总兵也不在,只有一个粗愣愣的游击在总兵府对他爱理不理。
这个游击便是李毅,王仆、周峰有事出远门,徐航、张轲、陈振他们忙于练兵,唯独他得了一份空闲。
李毅平日里对王仆最为敬重,在听说梁伟数日前对王仆的怠慢后,以他直里来直里去的脾气,能给梁伟好脸色才怪。
杭州府前往太仓的道路上,一群看上去很奇怪的行人脚步匆匆,有劲装的汉子,有身穿布衫的文士,有踩着皮靴的军中将官。
这群人便是王仆和他的心腹部下,王仆之所以匆匆放下军中事务前往太仓,正是为了参加张溥的葬礼。
张溥一个多月前落水,尸体在十来天后才从太湖中捞出来,仆从通过衣服辨别出张溥的身份。
众人初始都以为张溥是淹死,后来件作检查尸体,在张溥的肠胃中发现慢性毒药,而在张溥离开南京之前,曾与吴昌时密会过。
这个消息刚被曝出来,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复社因为张溥之死正陷入混乱状态,如果再曝出张溥死于复社自己人之手,真的要解散了。
张溥的弟弟张采草草把兄长收尸运回太仓老家,此后一个多月,张采都在为兄长鸣冤。
无锡知府派人把那天雨中载张溥过河的艄公抓捕归案,把他两条腿都打折了,也没问出什么结果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江南诸生还闹得沸沸扬扬,当张溥有可能是中毒而死的消息传出来后,闹的人立马少了一大半,再往后七八天,张家由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
说起来,张溥家虽然是太仓望族,但张溥家不算有钱,张溥本是太仓张家的侍妾所生,没能分到多少家产,他中进士后,没有做过官,家中没有多少积蓄。
后来张溥聚集众社组建复社,又因声名所累,不得不洁身自好,银子往外撒的多,往里收的少。
王仆一行人到达张溥家门外时,便看到张府里面丧幡摇摆,哀乐声声。
没过多久,有张家管事前来接待,王仆带周峰、李信、张靖等人到棺木前吊唁。
张溥的红漆棺木放在堂屋内,张溥的弟弟张采披麻戴孝,领着张溥的两个幼子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这是王仆穿越之后,第二次参加正式葬礼,前一次他和张采现在的身份近似。
无论张溥是被毒死还是被淹死,王仆都没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他也没想过这样做。
战场或者朝堂之争,胜利者前行的靴底不可避免会沾染上鲜血,卢象升死后,王仆自己没发现,他对这个世界冷酷了许多。
王仆一边鞠躬,一边心中默念道:“西铭先生,人总是要做自己能力之内的事情,你好生安息吧!”
人总是要做自己能力之内的事情,这话既是说给张溥,也是说给王仆自己听的。
王仆曾想过凭借一腔热血,通过在战场上积累胜利来扶明,但卢象升之死把王仆惊醒了,还好王仆还有补救的机会,没有如张溥这般迅速躺入棺木内,这算是王仆的大幸运。
拜祭完后,王仆从亲随那里接过扎满白花的礼盒,将一千两银子交给张府管事。
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一千两银子已经算重礼了,张溥在世的时候,无数人争着把银子往张府内送,现在张溥去世了,张府快要变得无人问津。
张府管事将礼盒送入后堂,然后引王仆前往偏厅歇息,这时候,偏厅内只有寥寥几人。
这便是江南复社魁首的葬礼,王仆暗自摇头,远比不上卢象升的丧事风光,虽然说人走茶凉,但这也太冷清了点。
就在王仆暗自感慨的时候,张采带着一个中年人走进偏厅,那人一身青色长衫,双眼微微往下陷,下巴留了一小撮浓密的胡须,一看便知是专门打理过,从内往外透着一股精明、狠辣的气息。
张采伸手为王仆引荐道:“王大人,这是凤阳总督马大人!
凤阳总督?
这人应该就是马士英了!
王仆起身朝马士英拱手一礼:“下官王仆拜见总督大人!”
马士英拱手向王仆回了一礼:“王总兵,久仰,久仰!”
寒暄过后,众人各按位序坐好,这时,张采一边摇头苦笑,一边悲声说道:“让两位大人见笑了,平日里自诩为家兄门生者不计其数,如今来拜祭送葬者却寥寥无几,总督大人二十天前便遣亲随前来帮忙,王大人更是素昧平生,江南诸生让人心寒啊!”
马士英和王仆对视一眼,不好接话。
从张溥之死的案件疑点查探,到办理丧事,江南士子的态度让张采心寒,自从众人知道张溥有可能是被吴昌时毒杀后,张家的门槛便清净了。
张溥一死,吴昌时成了复社与内阁首辅周延儒唯一的联系人,对于还想为官的江南士子来说,当然要撇清与张溥的关系。
马士英见张采还在那里絮叨,摆手说道:我能从待罪之身坐上凤阳总督的位置,西铭先生是出过力的,为丧事尽点心应该。”
王仆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
王仆和马士英确实都借过张溥的光,但马士英身为凤阳总督能尽这份心,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看一个人怎么样,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马士英当上凤阳总督九成的恩情要归在阮大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