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望着满河的灯,心里暖烘烘的。
以河灯寄托哀思,古时便有。
尤其是中元节的时候,则更热闹。
人间的繁华,对于逝去之人而言,也是一种慰藉。
能够在如此璀璨的大世中,快快乐乐地生存下去。
那多是一件美事?
贾敏在世时,最忧心的自然是林妹妹。
自小体弱多病。
没有人照顾,真的能够长大吗?
林黛玉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思念,眼泪嘀嗒嘀嗒地落下来。
她梳着百花髻,衬托娇小玲珑的身段,眉毛微微下垂。
哭得梨花带雨。
整条河道皆结缟素,铺陈冠梳。
宛如流云一般。
两岸密置灯烛数万盏。
望之蜿蜒回旋如双龙飞走。
华灯宝炬,霏雾融融。
庆瑜拿出几盏水灯,道:
“走,咱们放灯去。”
“嗯。”林妹妹乖巧地点点头。
庆瑜抱着她,上了舟楫。
船夫一拨杆,舟楫悠悠而行。
沿岸茶坊酒肆,灯烛尽灭。
今夜不做生意。
为何?
这些沿岸的商铺、产业,大都为盐商所占据。
巡盐御史的夫人办丧事。
他们怎敢在这种时候寻欢作乐?
这不是触霉头吗?
因此各种场所,晚间大都歇业。
盐商们不差这点钱,他们更讲究人情世故。
谁眼力劲差。
根本混不了商场、官场。
扬州乐棚,万街千巷,尽皆沉寂。
唯有这一条河道,依旧繁盛浩闹。
成为了百姓观景之所!
他们惊叹灯笼的辉煌,以及大户人家的通天手笔。
庆瑜远远望着他们谈笑风生,也没有阻止。
倒是林黛玉有些生气。
然而此间道理,庆瑜也解释不清楚。
富贵人家的事,对于百姓来说,大都为饭后的谈资。
他们何曾真正关心过大户人家的丧娶婚嫁?
同样的。
高门公卿,也不会在乎百姓的喜怒哀乐。
有些事强求不得。
轻舟悠悠。
驶过毎一坊巷口。
灯笼远近高低,若飞星一般。
妇人巧制新妆,竞夸华丽。
文人墨客酒兴融怡,雅会幽欢。
没有多少人会记得“贾敏”。
他们只知道巡盐御史的夫人,以及荣国府的小姐。
只有林黛玉记得,那一道“敏”字的重量。
每读至书,凡中有‘敏’字,她皆念作“密”字。
先生屡次纠正,她就是不改。
每每如是。
倘若写字遇着“敏”字,又自减一二笔。
先生又纠正,她也是不改。
执拗、倔犟。
十头牛未必拉得回来。
心比天高。
却又情比金坚。
只是可怜女子罢了。
庆瑜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林妹妹小心翼翼地放着河灯,脸上的笑意如春花似的绽放。
等到河灯飘远,消失在视野中。
她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你的先生没有教过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庆瑜好奇道。
“没有。”
林妹妹蓦地摇了摇头。
庆瑜觉得也是。
现在的学子,大都只学四书五经。
林黛玉这样的女子,被程朱理学束缚,大概是从《女戒》《女训》之类的学起。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庆瑜将《岳阳楼记》,背诵了一遍。
奈何林妹妹根本不感兴趣。
后来庆瑜也释然了。
倘若林妹妹豁达、潇洒了,不再葬花。
是不是缺失了点灵魂呢?
她可以有自己的活法。
没必要按照庆瑜的道路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怎么不说了?”
“是我让你不耐烦了?”
“终究还是被嫌弃了……”
小姑娘一阵惆怅。
庆瑜伸手一弹她的额头,红了一片。
她伸手捂住。
“我大抵是嘴笨,比不上别的妹妹,你也不至于动手吧?”
庆瑜笑了笑。
被她憨厚的样子逗笑了。
“你还笑。”
“有什么好笑的?”
林黛玉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心中的阴郁消散了不少,不至于愁伤了身体。
林如海一身缟素,应酬完毕后,终于得空问了一句女儿的事。
当他得知女儿在放河灯,祭奠亡妻时,欣慰地露出了笑意。
他来到河堤,璀璨的华灯映照。
莺啼垂柳,燕舞晚空。
一行清泪缓缓落下。
“莺啼如有泪。”
“为湿最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