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大名府有个南乐县,县城里有个梁宝水铺,专供开水的水铺,可以到店里买,也可以包月往家里送。
铺主梁宝儿原是个没爹没妈的穷小子,拉着一根破竹竿子,沿街乞讨为生。
梁宝儿那时候虽小,却有几分志气,不甘于一直要饭。
但是没力气没本事的,别的活儿他也干不了,就到南城外的芦苇荡子捡秫秸秆儿、苇子棍,捡多了打成一捆,背回来卖给水铺。
顺隆水铺的两个老板看他可怜,时常收了秫秸秆儿会多给点儿,梁宝儿也知恩图报,没事儿就去帮忙看火,烧炉子。
虽然辛苦,但总算是不用要饭了。
可惜局势动荡,街面儿上兵荒马乱、枪子儿乱飞,开水铺的两兄弟去外乡避祸,一走就再没回来。
过了半年多,南乐县来了个新官儿,手底下的兵都有枪,把动乱给平了,但仍没人愿意接这个开水铺的买卖。
因为开水铺太辛苦,日复一日起五更爬半夜,赚钱不多受累不少。
梁宝儿不怕吃苦,一咬牙卖了自己那间破屋地契,兑下了水铺。
原本梁宝水铺生意并不好,幸亏得了高人指点,在水铺门口置了一口大水缸,又跑到鱼市,买了条小金鱼儿放了进去。
梁宝儿运气好,什么也不懂,却挑中了一条“望天龙”,金鱼全身上下红似烈火,背覆金鳞,水铺门口这个形势就叫“龙入聚宝盆”。
梁宝儿以前讨过饭,知道见了有钱的大爷大奶奶只装可怜不成,还得多说吉祥话。
他编了几段词儿,又雇了一帮小要饭的,每天早上提着铜壶挨家挨户送开水。
铜壶擦得锃明瓦亮,上贴红字条,字条写福字,未曾进门先吆喝一声:“给您府上送福水!”
进了大门再唱喜歌:“一进门来福气冲,天增岁月人减容,金花银树门前开,屋里还有位老寿星!”
这个词儿谁不愿意听?赶上主家一高兴,不仅给足了水钱,额外还得赏几个。
梁宝儿给这帮小要饭的按天结账,谁讨的赏钱归谁,他一个大子儿不要。
会做生意又会做人,心又善,周围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愿意给他捧场,生意也一日日红火。
梁宝儿一点点地攒钱,不过三五年时间,南乐县四十八家水铺都姓了王。
虽然如此,梁宝儿却不算十分富裕,一则水铺只是个本小利薄的小买卖;二则他实在心善,无论挑水的苦力,还是送水的小乞丐,总是多给钱。
就算成了四十八家水铺的东家,人还住在水铺里,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烧火。
后来伙计们劝了多次,你这年纪了也得买了个屋子安个家,不然不好说媳妇儿。
梁宝儿一想也对,于是找了牙行帮忙看房。
可惜大小房子看了不少,却是高不成低不就,没有真正入了眼、称了心的。
直到一个叫冯六的牙侩给他荐了套宅,就在第一家梁宝水铺斜对过,两进的套院,虽然年久失修,但实在便宜。
只是打从第一任主人麻袋王死后,那宅子几易其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再没一家住得安稳,接二连三地死人,再无人敢买。
梁宝儿思虑再三,架不住冯六一张巧嘴满舌生花,最终买下了宅子。
写文书立字据、签字画押按手印,交割了地契,到官府验证纳税,办妥更名过户的手续。
拿了钥匙,梁宝儿当即进了宅院,找人把宅子里的枣树砍倒,枝枝丫丫的当成劈柴,运到水铺里头烧水用。
随后雇来工匠,把宅子从里到外拾掇了一遍,修修补补,屋顶换上新瓦,院子中栽花除草,墙面刷成四白落地,其他不讲究够用就行。
选定入宅的良辰吉日,挑起一挂鞭炮,前后院子噼里啪啦转上一圈,这叫“响宅”。
按照迷信的说法,即使不是凶宅,常年无人居住,难免有一个半个孤魂野鬼进来,响过了宅,就把鬼赶走了。
这夜正是梁宝儿新宅入主,送走了来帮忙庆贺的伙计邻居,偌大的宅子就剩下他一个人。
夜阑人静、倦鸟归巢。
梁宝儿累极了,坐在正堂上,胳膊肘儿拄着条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梁宝儿心中一惊,下意识就睁眼迈腿,脚下落空,掉进了一处地穴。
一丈多深的地穴,摔得梁宝儿真魂都冒了。
待他爬起来,隐约听见又噼里啪啦,像是打算盘的声音。
循着声音走过去,漆黑的墙上有个小孔,隐约透出光亮。
梁宝儿趴在壁洞上往里看,方方正正,黑黢黢的四面墙,当中有一张桌案,上边点了油灯,灯火一阵儿明一阵儿暗。
两个官衣、官帽的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一个身穿白袍,足蹬白靴,头顶红纱帽;另一个身穿青袍,足蹬青靴,同样头顶红纱帽,两个帽翅儿突突直晃。
二人各拿一个算盘,一边噼里啪啦地拨打,一边往账簿上记。手上忙活,嘴里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白袍人:“咱的主子来了,你我出头之日不远矣。”
青袍人:“兄长所言极是,你我二人赶紧把账目归拢归拢,以免到时候对不上。”
白袍人:“不知这位主子的命大不大,福薄命浅的可镇不住宅中邪祟,还得跟前几位一样,落个人财两空。”
青袍人:“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当年的麻袋王要不是贪得无厌,得了旁门左道的邪法,把个妖怪的牌位供在堂屋木梁上,一年祭一颗人头,何至于遭了报应死于非命。”
白袍人听到此处,伸出食指在唇边一嘘:“当心隔墙有耳!”
两个“红帽翅儿”似乎发觉有人,就此住口不说了,站起身一左一右朝着梁宝儿藏身之处走来。
梁宝儿吓得浑身冷汗,正两腿发软,不知怎么是好,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肩膀往上一提。
梁宝儿一惊而醒,见自己仍坐在正厅之内,正前方站着个泼墨长衫的青年,屋外天色微明,方才竟然是南柯一梦。
不,不对!
梁宝儿骤然醒转,一蹦三尺,看向那个青年问道:“方才是你拽我出来的?”
姜丛点了点头道:“我方才敲门没人应,一进来就看你三魂不见七魄,道眼一看,居然在宅子底下,这不就给你请归位了。”
“你是道士?”
姜丛点头道:“自然。”
“那你会驱邪祟吗?”
“会一点。”姜丛说罢,抬头看向正堂的屋梁,足下轻点,竟跃起三尺多高,两手一抬,从梁上取下一个东西。
梁宝儿定睛一看,是个木头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