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府再怎么掩盖,也架不住有那嘴快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这件灭门惨案很快轰动了济南府。
这户人家姓刘,家境殷实,贼人趁夜入宅,奸淫了刘家的女眷,杀了刘家满门,卷走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高墙上有几滴鲜血,夜巡队那一阵乱枪打中了飞贼,却没伤到要害,贼人中枪而逃。
不过官府派了大量的兵勇搜城,又在城外按照画像寻人,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位案犯,如此狠毒的身手,在官私两面、黑白两道,绝对是有名有号。
此人在全国犯案累累,人称玉面蜈蚣萧秋水。
据说他没有半分贼相,唇若涂朱、睛如点漆,往来倏忽如风,但见其影,不见其形。
一双猫眼,夜行从不点灯,脊背上刺了条大蜈蚣,因此得了“玉面蜈蚣”的绰号。
此贼贪淫好色,而且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作案向来不留活口,出道以来纵横大江南北、黄河两岸。
作案之后定会在壁上画一条血蜈蚣,从未失过手。
各地官府开出重赏,却也拿他不住,连照面都没打过,皆因这玉面蜈蚣忽南忽北、行踪不定,在一个地方只作一次案。
比如在太原府作了案,得了手立即远走高飞,躲到济南府销赃,就地将贼赃挥霍一空。
再找当地有钱的人家下手,得了手再换地方,从不拖泥带水。
如此一位大贼,被官差打伤了,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济南城,多半还藏在城里。
这时间一长,人影没有抓到半个,这件事儿却越传越不明白,人人谈论起来都是添油加醋,编的邪乎的很。
全城老百姓但凡有点儿家底儿的人人自危,天一黑就早早地关门闭户不敢出屋,睡觉也睡不踏实。
这里头当然除了姜宅,要是姜丛拦着,红绥三个闲不住的就要出去帮忙抓贼了。
这作案的案犯虽然手段凌厉,却不是个妖精,自有官差去搜捕,若让小狐狸几个露了行藏,那岂不是更给官府添乱。
到时候济南城恐怕就要遍地和尚道士,官差乱飞,恐怕还要以为这玉面蜈蚣真是个蜈蚣,且还找来了妖怪帮手要大闹济南城。
红绥撅着小嘴不乐意,姜丛叫她附耳过来,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佳人这才展颜。
……
先说回元猛。
身为刚提拔上来的巡官,带了十几个巡差,各个有刀有枪,还让大贼跑了,上头能不生气么?
拍桌子瞪眼,骂了元猛一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然后交给他另一件差事,干得好将功补过,干不好一竿子插到底,扒了他这身官衣,甭说巡官,连巡差也别想干了!
元猛站在那儿就像个裤衩儿似的,任什么屁也得接着。
不过上官交给元猛的差事并不是抓捕萧秋水,毕竟他有几斤几两,不用别人说,靠他抓萧秋水,等于指望老鼠能管米缸。
所以元猛的差事是要迁坟。
这坟可不是小坟,一百多年前大盐商韦家的祖坟。
四周设立石头界桩,上刻“韦家茔地”。
南边有两间砖房,以前有看坟的人住,后因兵荒马乱,看坟的跑了。
周围的老百姓听说这是块风水宝地,死了人就往这儿埋,本家也顾不过来,久而久之成了很大一片乱葬岗子。
现在上官派了人手给元猛,叫他平掉乱葬岗子上的坟头。
济南府的元巡抚向来跟洋夷交好,不然也买不到这么多的长枪短炮,所以元家要帮着洋人在济南府开工厂、建铁路。
等造出来那些漂亮的五彩玻璃,釉面瓷砖的,再从水路运到松江府和京都城,高价卖给那些达官显贵。
可这韦家也不是吃素的,虽说不再做盐运生意,境况不如当年,可毕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韦家在济南府仍旧算是手眼通天,根底极深,从来也不会把区区一个巡官放在眼中。
上官给元猛的说法是,元巡抚及官府衙门会给予补偿,叫他上门去商量。
可给少了人家不干,给多了官府拿不出,这么一个骑虎难下、里外不是人的差事,落到他窝囊废的头上了。
当天应了差事,窝囊废回到家唉声叹气,这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个人闷坐在灶间喝闷酒,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急得抓耳挠腮,愣是没个主张。
元陈氏不明所以,就问他怎么回事。
元猛正好一吐为快,把来龙去脉跟媳妇儿念叨了几句。
元陈氏闻言把嘴一撇:“真是个窝囊废,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还当巡官呢?这有什么难的?”
元猛正自心烦意乱,听媳妇儿这么一说,他可不愿意了:“得得得,咸的淡的不够你说的,不难你去平坟去!”
元陈氏啐道:“你这个榆木脑袋,我一个妇人都明白的事儿,你还想不通!”
“那元家是外来的龙,韦家是本地的蛇,那么多巡官怎的偏叫你去,不就是因为你姓元么!”
元猛摇头,还是不懂。
元陈氏说:“别看你脑袋挺大,可你那个脑仁儿呀,抠出来上戥子没个花生米重。这元家的势头摆在这,你尽管拿足了气势去谈。”
“别泄气,也别端架子,在心里谱个数儿,进去了稳当当说话,拿出姓元的底气来,那韦家敢把你怎么着!”
元猛眼前一亮,对啊!他们还敢打我不成!只要价开对了,条件谈拢了,不愁这事儿不成!
当时差点儿从板凳上蹦起来,给媳妇儿磕个响的:“贤良淑德的元大奶奶,你真把我给点拨亮了!”
转过天来一大早,元猛特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拿胰子洗了三回脸,鞭子抹了媳妇儿的梳头油,拎了两个点心匣子,前去拜访韦家后人。
韦家住在老城经七纬五胡同里,一所大“四合套”的房子。
这里的四合院和北边儿的不太一样,门口没有空场,也没有八字形大照壁、石狮、拴马桩、宫灯。一出门就是胡同,从外边儿看不出排场。
但大多数富贵人家为了摆谱儿显阔,就门楼子上做文章,石雕石墩不施彩绘,而是用砖雕石刻。
韦家大院门口石刻精美,门顶上四个大门簪,刻成了四个金钱眼,寓意“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元猛进去后,果如元陈氏所言,谈的挺顺利的。
最后商定好了,给老韦家按坟头补偿,一个坟头十六块银元。
韦家又给了元猛一份祖传的《坟茔葬穴图》,他们家谁的坟安置在哪儿、坟里有什么陪葬,图中均有详细记载。
有了《坟茔葬穴图》,活儿就好干了,只等雇好了干活的民夫,就选良辰、择吉日,迁坟动土。
至于迁坟的钱,元猛可不会乖乖报上去十六块,他报的是二十三块一个坟头。
多出来的七块,每个坟头给上官留四块,自己捞一块,另外两块分给巡城营的弟兄们。层层盘剥历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