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在程府已经躭了几十年,已经由程纲的书僮变成和风山庄的总管,本来踢毽子踢得比谁都好的两条腿,近年来已被风湿拖垮,走起路来很困难。
可是程纲在他心目中,却永远都是昔年的那个大少爷。
他甚而连称呼都改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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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从地上一跃而起,推开了窻子,就发现一向最沉得住的老姜,现在居然好像显得很着急,虽然早已停住了,还在不停的喘息。
她忍不住问:“究竟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急什么?”
老姜喘着气道:“司空大爷已经从保定府赶来了,正在花厅里等着跟大少爷见面,大少爷却不知道那里去了。”
盈盈道:“你去找过?”
老姜说道:“我到处都去找过了,非但找不到大少爷,就连上官三爷,都不见踪影。”
盈盈也有点着急起来。
老姜跟随她父亲已有四十年,对和风山庄的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
如果连他都找不到人,还有谁能找得到?
无恙忽然道:“我找得到。”
老姜道:“你知道他在那里?”
无恙笑了:“那地方只有我知道,我替你去找。”
他也不管自己身上已换了新郎倌的吉服,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冲了出去。
老姜看着他,摇头叹息道:“小少爷的脾气,真是跟大少爷年青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虽在叹气,眼睛里却充满了欣慰。
他的大少爷一生从未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如今毕竟有了善报。
能够眼看着这位小少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他自己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只希望这位小少爷能赶紧找到他的大少爷,赶快拜天地,入洞房,他也好喘口气,去找他的老伙伴痛痛快快喝两杯。
盈盈却有点不服气忍不住道:“我就不信这里还有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老姜道:“有些地方我们本来就不该知道。”盈盈道:“为什么?”
老姜道:“因为那一定是大少爷处理公事的机密重地,大少爷一向公私分明,当然不会让我们知道。”盈盈道:“那么无恙怎么会知道?”
老姜道:“小少爷是大少爷的传人,将来大少爷退休了之后,继承他事业的就是小少爷,这些事他当然应该让小少爷知道。”
盈盈更不服气了:“凭什么只有他才能知道,我难道不是我爸爸亲生的?”
老姜道:“你?你到底是女孩子!”
盈盈道:“女孩子又怎么样?”
老姜道:“女孩子迟早总要出嫁的,出嫁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他说的是实话,他一向说实话。
盈盈想驳他都没法子驳他,只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就偏偏不嫁,看你怎么样?”
老姜笑了,道:“我怎么样?我能怎么样?”
他瞇着眼笑,又道:“怕只怕到了时候,别人就真想要你不嫁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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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堂的组织严密而庞大,大风堂的势力不但遍布在中原,而且远及关外。
大风堂能够有今日,除了因为“龙卷风神”云飞扬的雄心和气魄实在非人能及之外,也因为他还有三个一直跟他同生死,同患难,跟他并肩作战,始终奋战不懈的好朋友。
这三个人就是司空正弦,程纲,和上余切。
他们用血汗创立了大风堂,胜利和光荣,当然也应该由他们分享。
自从云飞扬老爷子宣布封关五年,苦练一种绝代无双的剑法之后,大风堂的重担,已完全落在他们肩上。
他们本就是生死之交,不但能共患难,也一样能共富贵。
所以他们之间,从来也没有争权夺利的事发生过,只有一心对外,扶弱锄强。
可是他们三个人的脾气和性格,却绝对是三种不同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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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晓风年纪最大,脾气最温和,是江湖中有名的“智者”。
他平生不愿与人争吵,更不喜欢杀人流血。
他认为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用人的智慧解决,根本用不着动刀子。
所以江湖中有的人偷偷的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他“司空婆婆”!
大风堂门下的弟子,对他虽然都十分尊敬,心里却并不一定真的佩服。
这些血气方刚的热情少年们,总认为他做事未免有点虚伪,有点懦弱。
他们有满心雄志,却偏偏总是施展不出。
因为司空晓风早已决定了对付他们强敌“霹雳堂”的方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到必要时,绝不出手!
大风堂门下的子弟,若是侵入霹雳堂的地界,杀无赦!
【】
上官余切是个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三缄其口”的金人!
就连跟随他多年的亲信,都很难听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他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些隐私,绝不容任何人过问他的私事。
他的居室一向禁卫森严,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妄入一步。
他也像程纲一样,妻子早故,唯一的女儿又被送到远方。
现在他非但没有亲人,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他的孤僻和高傲,天下皆知,根本就没有人能接近他。
所以他们三个人,最受子弟们爱戴的就是程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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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纲少年时跃马江湖,快意恩仇,当街拔剑,血溅五步。
到老来他的脾气虽已渐渐得和缓,却仍然是个光明磊落的性情中人!
只要你真是他的朋友,就算要他把头颅割下来给你,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这种人正是少年们心目中典型英雄。
大家不但对他尊敬佩服,而且真心喜欢他,今天是他独生子大喜的日子,大家当然都要赶来喝他一杯喜酒。
就连那位已经在青石山绝顶闭关两年的云老爷子,都特地派人送了份重礼来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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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在等着看新郎倌的风采,更想看一看他那又贤慧,又美丽的新娘子。
无恙一出现,大家就围了过来。
虽然他并没有走到大厅去,可是后园里也有人,到处都挤满了人。
大家看到穿吉服的新郎倌,还没有拜天地就出来乱跑,都觉得又惊奇,又高兴,绝没有任何人认为他失礼。
程二爷的公子,本来就应该是这么一个不拘小节,豪爽洒脱的男子汉。
无恙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们,穿过后园里的一片桃花林,走过一条弯曲的小径,来到一个种满了青竹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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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竹叶,宛如听涛,外面的人声笑语,都没有传到这里。
小院里有五间平轩,三明两暗,是和风山庄主人静思读书的地方。
老姜当然知道这地方,当然来找过。
他没有找到他的大少爷,只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前前后后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无恙并没有觉得失望,因为他知道这地方的秘密。只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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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面一间雅室,才是程纲的书斋,四面都是书架,走进来就像是走入了一间书城。
可是这里也没有人。
无恙大步走进来,确定了这里没有人,非但没有着急,反而放心了。
因为只有他知道左壁的书架,还有个秘密,那才是他父亲处理大风堂事务的机密重地。
他相信他父亲一定在这里,很可能正在和上官三爷商议什么机密的大事。
他并没有直接进去,先用案上的青铜镇纸,轻轻敲了敲书架的第三格横木。
他一连敲了三次,都没有反应。
这时他才有点着急了,用力扳开了书架旁的板手,书架刚转开一线,他就已冲进去了。
他的父亲果然就在密室里,身上还穿着特地为他儿子的吉日所裁制的紫缎长袍,手里还拿着他平时爱不释手的一个翠玉鼻烟壶。可是他的头颅却已不见了。
【】
无恙跪了下来,既没有号哭,也没有流泪。
他眼中已没有泪,只有血!
这具身体原先的记忆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无恙,难得穿越至此,有这样的一个父亲,却莫名死于非命。
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将书桌上一本黄历吹起了两页,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翻开了一样,正好翻到第三页,上面正好写着:
三月二十七日,大吉,宜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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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真是个诸事皆宜,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