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汧水寒,阴翳战云压陇山。
层林尽染,一阵悲风骤起,林涛澎湃,落叶飘丹。
连接雍凉两地往来的是古老丝绸之路的中段。
雍城通往瓦亭关的驿道上,苻锦匆匆而行。
在汉家神州的鼎盛时代,这里曾经是州县相连,人烟扑地桑拓稠,东西商旅不绝于道!
是京畿重地的陇上门户!
当年父皇西巡崆峒山,曾带着少年的自己一同走过这条陇山驿道。
那时候的安定郡名副其实!
记忆中的陇山风景如画!
三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
不仅是沿途大城阡陌纵横,散布于山岭中的邑落同样是农桑繁盛。
往来的旅行者取给于途,道旁的乡间集市人头攒动。
然而,帝国社稷颠覆不过才短短数年,汧陇的凄凉、驿道的荒废,让一路尽睹疮痍的苻锦惶恐又悲愤难鸣。
河山残破依然在,父皇的子民们却已流散殆尽!
从虢县、雍城、汧阳一路行至此间,沿途罕见人烟!
曾经的都邑尚有遗老,昔日的村落却个个十室九空,满目蓬蒿……
尽管早就风闻这里属于姚家父子与族侄苻登的兵马反复争夺的战乱之地,苻锦也绝没想过残酷的战争能将世间的一切美好蹂躏糟蹋成这样!
同样是要去凉州首府姑臧,苻锦选择的道路与那羌秦三殿下的武装使团有所不同。
姚晨一行走的是南路。
出长安,然后经过陈仓、秦州、狄道、河州进入河西走廊,人称“狄道道”。
这一路主要都是羌秦帝国控制的地方,秦州便是叔父姚硕德的根据地。
而苻锦却走的是北路的传统“回中道”。
由雍城经安定郡,再走瓦亭关前往姑臧。
这条道路到姑臧城的距离最近。
而且,苻锦想着这里是族侄苻登带领关陇族人控制的地方,行路会更安全。
却不料,物是人非!
苻锦的心头满是沉重的黍离之悲。
在与羌贼姚氏家族的顽强对峙中,苻登所部并非一直都被动。
甚至,还曾一度夺取过重镇雍城。
然而,因为远不及羌秦帝国的人多势众,为了集中力量,苻登不得不将僵持不下地带的百姓转移到后方去,而不管被迁徙者是否愿意背井离乡。
苻登控制的安定郡地域逼仄,陇上地区的农业生产力也远比不上肥沃的天府秦川。
治理民生上,又并非苻登及其身边干城们的强项。
于是,在旷日持久的较量中难免落于下风!
正如苻锦感受到的,如今的安定郡并不安定……
残阳寒山。
山洼里,破败的村落。
七八户人家的炊烟淡淡飘摇,不闻鸡犬之声。
炉灶的火光映红了苻锦的面庞。
破锅里煮的是野菜面糊糊,漂着一点点的油星。
一旁的老人家在用水洗着手里的几副破碗,苻锦看到面糊糊煮熟了,搅了几下,将晚饭一一盛好。
堂屋里的灯火比厨房黯淡多了。
苻锦帮着老妇从侧屋里搀扶着瘦弱的大爷出来,三人一起吃着粗糠碎谷和野菜做成的晚餐。
路上险些遭遇一队出没此间的羌人兵将,苻锦只好躲进了荒山密林中另寻路径。
向晚时分,误打误撞的苻锦来到了这个山沟沟里的残破村庄。
村里有汉人也有同族的氐人,几乎见不到什么丁壮,都是些苟活于乱世的老弱妇孺。
一户好心的汉人老夫妇同意苻锦借宿一晚,还取出藏着的粗谷,为一路风尘的年轻姑娘准备了一顿比寻常像样多了的晚饭。
粗粝的食物喝下肚,苻锦想起包裹里还有点剩余的干粮,赶忙取出来分给了两位老人。
看着可怜的老人们狼吞虎咽吃干粮的样子,苻锦忍着心酸轻声道:“老人家,看坡上的庄稼长势还算不错,怎么你们恓惶到要靠野菜充饥?”
老妇的泪水流了下来。
“这两年,羌人和氐人反复在陇上打仗,一会儿羌人赢了,一会氐人胜了。倒霉的都是我们庄户人家!村里的鸡啊、狗啊,都被当兵的抢了吃了,粮食也经常被搜刮走。”
苻锦替老大娘揩去了泪水,默默地将自己手中的干粮又掰成两块给了二老。
“我一路看到官道两旁人烟凋落,想不到你们躲在这山沟里,日子也这样的艰难!”
“没办法!都号称自家是王师官军,都说是来保护地方百姓的,可对我们蓬蒿草民个个如狼似虎!这日子不是人过的!祖辈们相传: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我们微贱如蝼蚁,又能怎么样呢……”老大爷唏嘘道。
“世道坏了!不像苻皇爷活着的时候了。姑娘,你一个人出远门,兵荒马乱的,可要处处小心。”善良的老大娘不忘叮嘱苻锦。
老人的话让苻锦想起父皇和从前的太平江山,也忍不住地泪流满面。
人沸马嘶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老两口闻声失色
说曹操曹操到。
不待村人们反应过来,一队“死休军”的兵马就进了村子。
远远望见火把和一小队当兵的朝着这厢院落走来,老大爷惊慌道:“姑娘,快躲起来!”
苻锦穿的虽然是寻常粗衣草屦,却难掩玉人殊色,老人家怕遇到当兵的出事情。
苻锦拿起铁枪和佩剑打算跳后窗而去,却不料屋后也有火把和士兵过来了。
老大娘一口吹灭昏暗的豆油灯,牵着苻锦的手在黑暗里溜进了破旧的柴房,手忙脚乱地将苻锦藏在了柴火堆中。
“千万别出来,官兵走了才安全。”好心的老人家轻声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