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之外。
雨越来越大。
各个城门出口，如今虽然没有被封锁。
但一眼望去，城门外面数之不尽，乌泱泱的灾民，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大明皇朝。
虽然没有老爷子的命令，谁也不敢私自封锁城门。
但守城将士，还是将出口卡的很严。
除非进京有要事，有官令，否则绝无法进入城中半分。
但尽管如此。
整个应天城外城，还是人满为患，到处是衣衫褴褛、饿的不成人样的人流。
甚至在今日以前。
还爆发过多次的冲突，不少灾民，趁此机会一股脑的冲进应天府，造成了不小的灾难。
不过今日。
一切都改变了。
各个城门口，突然出现无数个接济灾民的摊子。
每个人都有一晚热汤，一份热饭……
“最后还是要靠我们百姓，自己救自己啊！”
“朝廷我们指望不上的。”
“要感谢，就感谢那家三少爷的店吧，人家可是连祖传的黄金都拿出来，这才给你们找了不少粮食。”
“有他开先河，这才有了不少人加入这个队伍。”
“三少爷？”
“昨天才冒出来的，看见了那些年轻人没有，他们还在往这边运粮食……”
此时此刻。
整个，应天府东南门的方向。
一种流民正聚集成群，吃过了好些食物，他们才感觉活过来半条命。
当听到。
这些粮食，原来是百姓们自发送过来的时候。
纷纷感怀于心。
而其中，那个“三少爷”就成了所有人的讨论焦点。
而就在这些人里面。
有三道身影，安静的听着。
只是，这三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一道布衣老者，满脸愁容，看着漫无边际的灾民，脸上的褶子似乎越来越多。
一道锦衣青年，表情愠怒，因为听到“朝廷不管他们的死活”，差点出去和他们理论。
至于最后一位布衣少年，神情虽然平静，但因为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之景，眼神内则是波澜起伏。
这三人。
自然是老爷子一行人。
朱允熥曾在史书上，看到很多关于饥饿的描述。
最惨烈的无过于四个字：易子而食！
《诗经·大雅》更有，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无以卒岁！
还有传统的，饿殍遍野！
更有极为恶心的：人相食，尸体枕藉！（意思是，吃死去的人。）
眼前所见。
虽然没有看到史书上写得，那般夸张的话语。
但他看到了饥肠辘辘的老头，眼睛似乎冒着绿光！
他看到了一群一群的人，手里拿着硬巴巴的“泥巴”！
他看到那发放食物的地方，好几次那些人不顾滚烫，直接把食物滚进嘴里，仿若未觉！
他看到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
他看到城外乌泱泱，不计其数的人头。
若是能站的高些。
他毫不怀疑，自己会看到，那如同长龙一样，仿佛根本看不见尾巴的惨淡光景！
但这些也就罢了。
知直到最终的一幕……
哪怕是连老爷子……都不再打伞……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她拖着自己的孩子……双眼无神，表情麻木，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发放馒头的地方。
可是……
就在她即将伸手接过馒头的时候。
身体就那么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而那个孩子，忽然张开嘴巴，发出刺耳的哭声，从其口腔看去，依稀可见淋漓鲜血！
而那名妇人，衣袍之下、干涸血迹伤痕，触目惊心。
看到这一幕。
旁边的朱允炆，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找了地方呕吐不止。
朱允熥自己，也死死的攥紧拳头，胸膛之内，仿佛又冲天怒气，却又不知道该向何处发泄。
而旁边的老爷子。
眼睛血红，极为渗人。
最后……
他更是对着苍天低声咆哮！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贼老天！你不如让它们食我骨肉，喝我鲜血！”
老人的生意倍显苍凉、无奈、痛苦。
只是。
四周的人们，除了应天府本地人，诧异的看了过来，然后黯然悲悯的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继续投注自己的行动之外。
其他人，特别是那数量极为庞大的灾民。
只是麻木的，继续着，期盼着，领着自己的食物……
“看看……”
“都看看……”
“这就是咱的大明百姓！”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老爷子还在悲吼。
可是突然……
“哈哈哈，这么一点点粮食够什么？迟早你们都得饿死，大家都得饿死！”
一道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踉踉跄跄的从远处走来。
他没有去领那边发放的食物。
而是穿着褴褛的衣衫，手里却死死的握着一本书籍样式的文本，一路横冲直撞，遥遥朝着内城赶去。
“吃了这顿，没有下顿！”
“不除朝廷蛀虫，大明危矣！”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溃于蚁穴！”
他在街上步步踉跄，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一边踉跄而行。
明明快要摔倒，饿倒在地。
可他却仿佛有什么意志支撑，始终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朱允炆终于忍不住。
看到那人从自己身边过，他嫌弃的后退三步立即骂道。
“你这家伙，说什么呢？不去领食物去吃，反倒喝骂朝廷，该当何罪？”
“允炆。”老爷子压着怒气，“不要多嘴。”
朱允炆刚才那番动作和言语，让老人失望连连，
可老爷子没时间和他计较，而是看向那道身影。
“这位先生，看你衣衫，之前也应该是个读书人，何故发出此言？”
“什么读书人？”书生哭哭笑笑，声音嘶哑，唇齿裂痕遍布。
他仰天哭笑：“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贵人和贱人、生人和死人！”
“哈哈哈，富贵者安享一生、贫贱者死不足惜！”
“我等低贱之民，何故扫贵人之兴？”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忽的哈哈再笑，踉跄而过……
“放肆！”
朱允炆怒极。
可有老爷子发怒在前，他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而是赶紧宽慰老爷子。
“爷爷，你别生气，那人就是个疯子！”
呼！
老爷子没说什么。
只是身影更加佝偻了半分。
“罢了罢了，咱不看了，回宫回宫。”
一边说着，老爷子像是又老了几分，佝偻着背影，索性也不再打伞。
就这么冒着风雨，缓缓远去。
朱允炆赶紧跟上，想撑把伞！
“滚！”
一声怒吼，带着铁血杀伐。
老爷子徐徐转头，目光血红，似欲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