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前所未有的狠厉面孔。
朱允炆被吓得跌倒在地，连连后退。
他眼神惶然。
因为他从来没过，老爷子这个模样！
而此刻。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
在他的视线里。
随着老爷子，冒着风雨离开。
他原本佝偻着的脊梁，似乎缓缓挺直……
下一秒……
老爷子的整个背影，在他的感觉下……
就像是一把出鞘利剑。
静等染血！
……
而与此同时。
那刚才三人碰到的疯子。
咿咿呀呀，口里似乎喊着家乡的话。
四周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疯子。
纷纷远离。
大骂不已。
可这“疯子”仿若未觉。
一路踉跄奔走，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
但似乎有什么意志，让他刚刚摔倒，却总能爬起来。
逐渐的。
越是往城内越走……
与城外的悲惨景象，浑然不同的是。
他只见富贵迷人眼……
有美人羞怯低眉。
有士子抚扇而笑。
有富贵者揽美人入怀。
有文雅者吟宋词唐诗。
披头散发的男人，缓缓抬头，露出苍白的脸庞，以及发紫干裂的嘴唇。
“世人皆生天国！”
“为何我青文胜身在地狱？”
他喃喃自语。
似乎在自问。
可随后又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停步。
转头。
然后直奔酒馆……
青文胜！
从那富贵者手里抢过酒肉。
从那文雅者手里抢过宋词。
从一旁的士子手里，抢过折扇。
从羞怯低眉的娇女发丝间，抽过发簪。
男人大步而坐。
不顾漫天风雨。
不顾四周喝骂！
只是看着眼前“抢来”的一切。
哈哈一笑。
“果然，肉食者享尽荣华！”
“懦弱者卑躬屈膝。”
他一手吃肉，一手喝酒。
忽然又悲悯而哭。
“可我青文胜，却只甘愿做那懦弱者中的孤勇者！”
言落！
男人始终把手里的那本，一直护着的书，攥的很紧！
男人一边吃喝。
似乎颇有兴趣，念起了文雅者看着的诗句。
赫然是一些古人的明言警句。
“论语百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男人看到这儿。
恍然大笑，笑问四周，“可我青文胜从龙阴县而来！应天府百姓可乐乎？”
没有人回答！
只是骂着神经病、疯子。
男人恍若味觉。
一口吃肉。
再念：
“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念到这儿。
青文胜再问。
“我青文胜，率三十二人路过越州府，来到应天，却只余我一人！”
“敢问天地，青文胜是求生？还是求义？”
还是没有回答！
男人仰天大笑，泪水与血水混杂雨水滴落……
四周喝骂声停息，众人不再骂“疯子”。
而是逐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什么。
良久……
青文胜似乎吃饱喝足。
他缓缓站起。
在漫天风雨中，吟古人名篇。
发出第三问！
“史记，太史公司马迁言：人固有一si，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青文胜从湖广布政司而来……”
“三问天地！”
“今日，青文胜之亡！”
“是重于泰山？”
“还是轻于鸿毛？”
男人声音洪钟有力，又露出侧耳倾听姿态。
但很久之后。
“哈哈哈哈……无人答我！天地也不答我！百姓也不答我！”
他再度大笑。
四周，应天府百姓连连退后，开始有人劝慰，让其有事好说，什么坎都会过去……
可青文胜不语。
他只是站起，在风雨之内。
正衣！
拢发！
再插簪！
每一个步骤，每一套动作，都行云流水。
显然。
他在此前的生命里，做过了无数次这样的事。
儒家弟子，纵是赴si！
也得正衣冠！
慷慨而行！
青文胜手持折扇，折扇打开，只是轻轻晃动三下。
他抚掌大笑：“妙哉，文胜亦有当年风骨！”
“应天府，文胜心向往之！”
话音落下。
随后！
他才缓缓的，正色的，将刚才所读“名篇”放下。
珍惜的将其理顺。
“圣人之书，可读，不可亵玩、更不可当做附庸风雅的工具！”
他缓缓用折扇，将其扣住，似乎为了防住雨水。
随后郑重转身，对着刚才那佯装读书，实则是附庸风雅者，开口训斥！
忽的，
他又看向刚才的富贵者。
鞠躬行礼。
“抢你们食物，抢女子发簪……”
“是文胜今生，仅此做过的恶事了。”
“文胜不求你们原谅。”
“但求有后来者，帮文胜付钱答谢……”
“但愿……有后来者吧。”
随后……
青文胜这才抬头，看着漫天嘀嗒落下的雨水。
再喃喃自语。
“圣人之言，回答不了我青文胜三问。”
“天地之大，无人能答我青文胜三问！”
他起身，终于露出了那原本应该颇有些风流倜傥，如今却形销骨瘦的面孔。
青文胜一步、两步、三步……
步步走远。
目标直指……皇城！
青文胜再次大笑。
“那就有请，大明开国君主，洪武帝，再答我青文胜三问！”
一边说着。
青文胜的步伐越来越快。
似乎是刚才的食物，提供给了他一些能量。
他脚步在雨中疾驰。
终于……
一路来到皇城之外！
青文胜一路怪异举动，吸引无数百姓景从。
而来到皇城之下。
看着眼前，这象征着大明皇权最高的皇城。
青文胜，一步一步……
走到那老爷子，曾亲自置放“登闻鼓”之地。
青文胜缓缓拿出，这一路上都被他视若珍宝的“书籍”。
仔细将其打开。
其上。
黑色的《大诰》二字，让所有百姓失神！
“陛下曾言：手持大诰者，可一路无所挡，进京直敲登闻鼓！”
“陛下曾言：凡大明子民，天下百姓，若有大冤屈、大悲愤皆不能鸣冤者，皆可来皇城，敲击登闻鼓！”
“陛下曾言：若有贪guan污吏，欺辱民众，以强欺弱者，凡不忿之民，亦可敲登闻鼓！”
青文胜双眼流出血泪。
悲声嘶吼。
似乎想起，这一路赶来的凄惨遭遇。
因为愤慨之语，一路饥饿、再加上身受重伤，情绪剧烈波动。
刚才又大口吃肉饮酒……
早已经伤五脏六腑。
他七窍流血！
但他恍然未觉！
只是缓缓伸出双手，举起了，那两柄……已经近十年，没有再被人拿起过的登闻鼓槌。
青文胜，奋力敲击……
咚！
咚！
咚……
这一日，震耳欲聋之声，响彻整个皇城！
这一日。
龙阴县典吏。
青文胜！
发出青文胜三问后。
以命直敲登闻鼓！
有愤慨之言，响彻整个皇城……
“启禀圣上，因龙阴县濒于洞庭湖，数罹水患，庄稼被淹，致使拖欠赋税数十万石！”
“可，上官摧粮颇急，敲扑致死相踵、流民失所，再无可居……”
这一刻。
青文胜哭得撕心裂肺。
更是发出，让所有听闻看望之百姓，头皮发麻、浑身冰凉的悸哭声！
“死者达数万！”
嚎啕大哭之声，再度响彻京城。
良久。
哽咽之语，又一次响起。
“一路之上，臣，青文胜发出数奏，却均石沉大海！”
“文胜，携三十三人，一路疾驰，到达京城，只有文胜一人！”
“特此，文胜慨然，再以命赴京师……只求一个公平！”
最后一幕，青文胜仰天长哭……
“文胜今日一行，若再无结果！”
“纵死！”
“也无何面目，
魂归……见龙阴父老乡亲！”
“求陛下做主……”
“诛贼！”
这是青文胜，此生留下最后的一句话！
鼓槌落地。
但登闻鼓还在响……
那是青文胜，以头做鼓槌，敲击登闻鼓的声响。
纵死，也在敲击登闻鼓！
……
洪武二十五年！
九月初六！
青文胜三问天地。
以命奏击登闻鼓……
遂！
气绝登闻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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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太难了，数据不涨，太影响速度了。
大佬们，每次发一章看数据没涨，就心里发慌，是不是没人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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